食人唢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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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D]你长得……&下棋&诗无尽头

《你长得……》

*你长得很像我或者我那顾人怨的老哥。

  

  

  他没有再和他说话,一句也不,每一封信每一通电话每一次电报每一次试探性的联络都如石头坠入大海般消逝影踪。尼禄忍无可忍,去找莫里森——后者被拍肩之时差点把烟掉在衣领上,不知为何,尼禄忽然知道:自己的脸是这场惊异的缘故——这是间不对外开放的地下酒吧,一般不让没有接引的人进入,但刚刚那个保安也是这样的表情:差点把舌头和眼睛掉在衣领上。在场众人大概都勉强认识但丁,因为尼禄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看他啊,看他白色的头发,看他的脸和他的眼睛,他长得……

  

  他早就习惯这样的评论。年龄尚小的时候他也被这么指指点点,后来姬莉叶和克雷多给他很好的照顾和很好看的衣服,于是对他的评论变得逐渐温和,他们不再说他是白头发的小怪物,只说他头发的颜色很……新颖,他们开始说他的脸,说他的背影和他笑起来的样子,尼禄也渐渐知道自己大概不是一个怪物,至少在外表上,甚至很好看。那年他十八岁,或者十九岁,他不大确定自己的生日,但那时他有佛度那最蓝的眼睛,姬莉叶没说喜欢他,但他们都心知肚明,一切看起来都那样好,接着是他的手的异变……一切结束之后的夜晚他照着镜子,那只畸形扭曲的手就这样虚虚搭在盥洗池之上,只需一握就能将陶瓷的边缘或是爱人捏碎。而姬莉叶站在镜子之中,镜子的影像里头发像阳光下麦穗颜色的介乎与女人和女孩的女性靠着浴室的门沿,那张脸在很多角度都流露出克雷多的轮廓,比如鼻子,下颌和眼角眉梢,但此时只流露出一种担忧的神色——尼禄低头用水拍打自己发热的眼以及眼泪,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越来越近,她走过来握住他的手,把脸贴在他肩膀上,人类的温度隔着衣物温暖他的心脏:“去见他吧。”

  

  见到但丁后,尼禄才开始惊觉自己的脸在很多角度都流露出对方的轮廓,他曾经很羡慕姬莉叶,因为他那时很想要一张和克雷多能看出亲缘关系的脸,长大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天生注定,如果出生时没有获得那么之后便不再可能。而现在他惊觉自己和但丁分享一些相似的特点,他不知道该为此欢喜还是难过。

  

  “我不知道他会对我做什么。”尼禄知道姬莉叶嘴里的那个人是在说谁,“他不能这样对我,他不能……可是他已经这样做了:把我丢在这里又给我事务所分店的运行资格,出现又消失,看到我又无视我,他不可以这样对我。”

  

  “没错,他已经这样对你了。”姬莉叶放低声音,“但,尼禄,有些时候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难过的事发生和降临,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和他一定有谁是错的,这一切只是如此……也许他只是很害怕,我不能确定。人们不应该对自己不确定的事发表过于偏激的看法,也许你该去见他,让他来亲自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你觉得他会是我的家人么?”尼禄问,“克雷多带你离开后我和他在教堂里打了一架,最后他走得很潇洒,但不知为何我心底明晰:他是落荒而逃。之后更是如此,他忽然冒出来和我说话,没说几句就跳下山崖,那山崖那么高,连我都不敢随便去跳,可是他就这么背着身倒了下去,像是在模仿什么人……而且我猜他一个人就可以解决救世主,可是他没有,他好像只是在……等候。那种等候像是他在确认什么,从我身上。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姬莉叶,你知道的,我总能感觉到人的视线,可是他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像是贪婪又像是恐惧,像是期待又像是想逃走。他在的时候我总浑身警铃大作,那种贪婪像是他磨刀霍霍把我杀死吃掉以好好藏在肚子里,而那种恐惧又像是我是一种不可食用的剧毒,是艳丽的毒蘑菇,至少他觉得我很美,或者我身上有什么颜色将他迷惑住……意识到他渴望我又畏惧我之后一切忽然好解释很多,那种期待成为一切漫长的寂静之后终于传来的回声,而他逃走的原因是他发现自己恐惧那种回声以至于希望一切重回寂静。”

  

  很久很久以后姬莉叶才说:“如果他真的对你做了这样的事……如果他真的让你有这样的感觉。理智上我想对你说也许这一切里有我们所不能理解的缘由,感情上我想打他一拳。”

  

  她的话让尼禄笑了起来,尼禄笑起来之后姬莉叶也笑了,她把脸从他肩膀上抬起来望着他,尼禄只好说:“好吧,我会去跟他聊聊的。”

  

  “答应我,如果他让你变得很难过,你会打他一拳?”

  

  尼禄只是说:“我会保护我自己的,姬莉叶,我会的。”

  

  所以他来到这里,站在一众人面前任人指点旁观,但跟在佛度那的感觉完全不同——佛度那给人的视线像是他们完全不懂他,而这里所有人看着尼禄的头发和脸和眼睛和左手的表情都是一种这东西我可太懂了。如是的视线之中尼禄压抑着不适向莫里森询问但丁的详细地址,这时一个坐在一旁的黑头发异色瞳的短发女人轻轻拉了拉尼禄的兜帽:“不好意思,小朋友,能问下你今年几岁么?”

  

  “我已经不是小朋友了。”

  

  “喔,那就还是小朋友——比但丁那时候可爱多了,是不是啊,大家~”

  

  她的话语在地下酒吧震荡起一阵哄笑,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不忍则乱大谋,尼禄心里默念三遍之后皱眉问:“你认识他?”

  

  “‘也’,我也认识他——这里所有人大概都认识他。是不是啊,大家~”

  

  他们又哄笑起来,笑完之后莫里森让那个女人顺路把尼禄“带到但丁那里去,反正你也要去找他。”于是他们走出酒吧小巷在夜色前后脚走在路上,尼禄看着黑发女人的背影,突然发难:“所以你是他的朋友。”

  

  “嗯?我不是他的朋友……好吧,可能是。但这里没有朋友这个概念——我们只有熟人和不熟的人……不过是的,我大概认识他,你可以把我当成他的朋友。”顿了顿,女人转而又说:“抱歉,我刚刚不是想让你难堪的,我只是需要确定你的脾气足够好,以……”

  

  “以?”

  

  “以能够忍受他。”

  

  尼禄闭了闭眼:“他的脾气很糟糕么?”

  

  女人像是被问住了:“也不是……很糟糕,你见过那种自恋狂么?一开始表现得很有魅力,风度翩翩,等你跟这种人详细接触一段时间后你才会发现那美丽招摇的外表下有多么疲倦虚无的灵魂,那种没法和人建立正常的,深厚的,稳定的联系的人。”

  

  “你是说但丁是自恋狂?”

  

  “不。他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人很好,自恋狂把别人当成无生命的工具,但丁则是个……但丁是一个太在意的,他那么强,远非人类,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在意,但我想这是一种弥补,或者抓住,他抓住那些东西以弥补和回避自己另一半的。”女人急急咬住脱口而出的话,“我……我是想说他的悲伤让他很难跟人建立关系。”

  

  晚风比佛度那干燥很多,尼禄停下脚步:“他很难过么?”

  

  “是的。”女人回答,“他讨厌比自己说话多的人,有一段时间他几乎不说任何一句话,按照这个逻辑他就讨厌所有人,但我想他肯定不讨厌……”女人又拼命咬住了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像是为了确保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什么,女人走了,留给尼禄但丁的名片,尼禄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什么:意大利棉纸和压凹工艺配合烫银闪闪发亮,结果那只是一张几乎被火烧没的碎纸片,黑色水笔写的字勉强堪认,他对着地图走到城郊,敲门,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应了门:“你找哪位?”

  

  “我找但丁。”话音未落尼禄就想推门闯进去,另一个女人忽然出现把住门,尼禄发现她眼睛的颜色与自己出奇的相似:“你找但丁做什么。”

  

  “分店事务。”尼禄本想说家族事务,“但丁像死了一样敲不出话,我只好来亲自见他。”

  

  “啊……是你啊。佛度那的孩子。”女人稍稍敞开了一点门,但用身体把门严严盖住,“那就更不能让你进来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女人回答,而女孩则在其身后忽然开口,“但丁一直在哭。”

  

  寂静忽然将屋门盖住,女孩又说:“他只是讨厌比他话多的人,只是如此,他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哭……他一句话也不说,所以谁都比他说得多,所以他讨厌的范围变成了所有人,也许只有不会说话的死人才能让他喜欢。”

  

  “翠西?帕蒂。你们围着门做什么?”

  

  

  有人从二楼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胡子拉碴,头发散乱,上身穿一件暗红的衬衫,但丁扶着头像是在忍受头风或宿醉,然后他僵住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袭击了尼禄,所以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逃跑逃跑,一瞬间尼禄以为自己像赤手空拳面对野兽的原始人,会被红色凶兽立刻杀死,但并没有……但丁靠在栏杆上猫一样伸了个懒腰,“你来了啊,比我想得要快。

  

  “……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了。”但丁看起来甚至是有点惊讶,好像尼禄出现在这里是种理所当然的事,而尼禄不来才天理难容,“事务所没电太久了,电话和传真机都用不了,我想你找不到我就会自己来。”

  

  但丁的姿态思索当然到尼禄都没发现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绕进去,所以他加入了事务所的团建,所谓团建其实就是大家手拉手走两条街吃披萨边乱喊乱叫,非常潦草,非常不端正,让佛度那出身的尼禄非常不适应。团建完但丁甚至还邀请尼禄在事务所留宿,尼禄没有拒绝,因为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要来做什么的——月色下他悄悄爬起床,走向但丁的房间,他有满腔疑问要去问询,关于自己的身世,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力量和自己的血,关于抛弃,关于独立,关于信仰与真实,关于真相。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问,因为但丁在哭。

  

  尼禄僵硬地想:自己是不是该走?可是终于还是没有,因为在一开始没能逃走他之后就彻底失去了逃走的勇气,但丁抱着他,先是啜泣,最后变成嚎啕大哭,甚至几乎蜷缩一样把自己抓在尼禄衣角围成的怀抱里,他抱着他的姿势像是透过他在拥抱另一个人,而尼禄忽然发现这个地方没有任何一面镜子——“让我看看你的脸。让我看一看你的脸。”但丁说,“你长得……”

  

  但丁捧住了尼禄的脸,尼禄吓了一跳——有那么几秒尼禄以为他会吻自己,因为那种方式像是一个人吻住自己的珍宝,但没有。但丁只是碰着他,尼禄慢慢察觉对方手掌的颤动,像是在忍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尼禄忽然明白了帕蒂的那句“但丁一直在哭”为什么在女人间掀起如此巨大的沉默:但丁的痛苦振聋发聩而寂静无声,她们对此心知肚明,但无可撼动,于是只能像盐柱一样守望;尼禄忽然开始好奇在但丁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他好奇但丁到底在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什么阴魂不散再造重生的亡灵,他现在还不知道,但他想他会知道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丁深吸一口气,说:“孩子。往你来的地方去吧,往……往那个没有我们的地方去。”又来了,复数的人称,犹豫的省略号,尼禄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有什么更深奥的,更玄秘的,他想他只是需要更多的信息来补全这个答案,姬莉叶说他有时会变得很柔软,但她从没说过他是笨蛋。

  

  “往没有我们的地方去吧。”但丁抬起头,尼禄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微笑着,但摇摇欲坠,比哭更要丑陋难看,“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他脱口而出,而但丁的回答没有停顿,像是曾在千万次的瞬间将这句话宣之于口:“知道我们不在你身边时你会更好。”

  

  

  

  

  

《下棋》

  

  他听到笑声,他的爸爸和他的叔叔,用一种他没遇到过的方式在笑,尼禄试着推开门,往里面走得更近了一点——他的爸爸和他的叔叔坐在沙发旁,中间横着一个小圆木桌,上边放着一盘国际象棋。

  

  “我没想到你会下棋。”

  

  “我么?”但丁捏住一枚棋子晃了晃,它手持利剑头戴皇冠,尼禄认出它有着皇后的姿容。但丁随便地把皇后往棋盘的另一面一戳,扫开几个士兵,几匹马,噼里啪啦左摇右晃地一直走到维吉尔面前的国王,然后甩动手腕用白色的皇后将黑色的国王踢出了棋盘。

  

  棋子磕摔几下落到脚边,尼禄将国王棋捡起握在手心:“你该阻止他的,这不是国际象棋的玩法。”

  

  “我么?”维吉尔平静地把棋盘上剩下的棋子摆好,“没关系吧,又没有外人。”

  

  “……”

  

  “我们可怜的尼禄来的路上又吃什么了?让我猜猜,地底特有的有着青苹果颜色闪光发亮的大屁股苍蝇?不然没道理解释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差。”

  

  “无耻。国际象棋不是这么玩的。而且你们的亲密对任何一个没有同胞亲缘的人都是一种隐晦的霸凌。”

  

  “我们不是在玩国际象棋。”但丁回答,“这个游戏的玩法叫‘假借国际象棋之名毫无规律和逻辑地把对方的棋子都推出棋盘’,大约成型于我们四岁的时候,那时候维吉尔玩国际象棋已经玩腻了。我们的父亲根本下不过他,为了平息爱读书小鬼的无处宣泄的智力展示要求,我只好纡尊降贵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排演出这么一套游戏规则,如何,需要我教你么?”

  

  “他越来越嚣张了。”尼禄已经敢用手对着但丁的鼻子指指点点,后者笑容灿烂,如果一定要尼禄形容他会选择不要脸,“维吉尔,但丁最近越来越嚣张了,你都不管管他。”

  

  “还好吧。”维吉尔看起来想把棋盘收好,但但丁对他比了个手势,所以维吉尔只是离开桌椅另取出一本书后坐回沙发左侧的角落,“还在我忍受的范围——请便。”

  

  “你真的连管都不管?”

  

  “收起你无端的偏见,孩子,虽然你的叔叔看起来仿佛每个行为都在违规,但他确实遵循了所有的游戏规则——而且但丁并没有让我觉得不可以忍受,如果你觉得无法忍受,那么这就是你的问题,你要学会自己去解决它。”

  

  尼禄的咆哮寂静无声,他捂住额头把国王棋放在桌面上,似乎想就这么扭头就走,但但丁对他说:“坐下吧。孩子。我可以教你如何下棋。”

  

  尼禄想说:我不用你教。克雷多已经把一切都教给我了。但他没有,他最终还是在长辈的注视下坐下来,问:“那你教吧。”

  

  “没什么可教的,想怎么下就怎么下,好吧,规则很简单——在维吉尔没有生气的情况下把所有黑棋都拱乱,以上。”

  

  “这算什么规则?”

  

  “不算么?好吧。规则二:别弄碎棋子。”

  

  “规则二根本不配叫规则。它比规则低太多了,它最多只算一种棋盘礼仪,而且谁会下国际象棋把棋子下碎啊!”

  

  “得了吧,规则一就够人受的了,谁在乎得了规则二啊,看看你爸那个样子,你觉得规则一是容易到让你可以闲到对规则二指指点点了吗?”

  

  “我可以很轻松地做到,毕竟我想不出维吉尔为了一盘棋跟我急脸的样子。”

  

  “首先。你到底还是亲生的,你爸其实还是很爱你的,其次,你爸已经不是四岁小孩了,他四岁的时候生气起来会砸棋盘。还会用棋子砸我的头,你能想象现在的维吉尔用棋子砸别人的头么。”

  

  “……可以。”

  

  魔王从书本后边幽幽探出头:“我还在呢。”但没人理他——传奇恶魔猎人敲了敲棋盘,恶魔猎人则警惕地看了前者一眼。那种警惕让但丁想起狗,比熊或者博美犬,圆圆小小,棉花糖一样蓬松,即使把辣椒放到其嘴边也会闻闻嗅嗅然后咬一口——这个幻视让但丁笑了起来,尼禄警惕更加,反复斟酌后拿起黑棋试探性地一步走出。

  

  但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拿起王后棋大喊道:“食我蛮王冲撞——!!”  

  

  

  

    《诗无尽头》

  

*是,因为蒙杜斯没有复活所以8岁那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if线。

*首先让我们忽略这两个这么具有血腥暴力倾向的人为什么会循规蹈矩上高中的问题。

  

summary:停步 别跳下去

                    你不是孤独的 有我陪着你

        所有你将要成为的 你已经成为了

                    所有你竭力寻求的 你已经得到了

                    拥抱你的苦难吧 因为通过它们

                 你将来到我的身边


  

  今天是周一,所以维吉尔去上学,而但丁比起去上学更像去郊游——书包和人一样轻盈,倒过去颠一颠只能颠出来一只笔,那支笔还不是他的,是维吉尔的——维吉尔比起上学更像是在遛狗,遛一只比格,比格大声驴叫左摇右晃还在地上仰卧起坐,维吉尔好想就这么把快要变成比格的但丁丢在原地扭头就走,可离开家门时伊娃对他说:“要照顾好弟弟喔~”,伊娃都这么发话维吉尔只好拽着但丁的红领带往学校走——维吉尔想说他弟弟都十六岁了,可是就算但丁已经十六岁了也还是跟六岁一个德行,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武力发达书包空空,但丁十六岁,依旧会问维吉尔为什么冬天吃不到荔枝,维吉尔回答:因为荔枝是夏季的水果。但丁又说:可是今天路过商场我明明看到那里有荔枝!维吉尔警铃大作,说:你什么时候去了商场?……下午上课时维吉尔断断续续地用了三个小时从冬季的荔枝是大棚的荔枝讲到温度对生物激素的影响再讲到为什么生物会有激素一路讲到生命的起源与人生的意义,如果让教学组长看到他会说这位小朋友真正是博古通今,快请到台上来,但事实上没有这样的教学组长,只有但丁,而且维吉尔每解答完一个问题但丁就会再次顽固地抛出两到三个问题……冬季,零下十度,他身心俱疲地给但丁掖好围巾伪装出他和他的弟弟还是冬天需要围围巾的人类的假象,又花了八十块钱买两斤荔枝,荔枝到家没半小时就被但丁哔哔啵啵刨完了,伊娃回家时但丁还献宝一样捧上去最后五个哄得妈妈的一个亲吻,夜晚就寝,两人中间只隔一个小小的床头柜,从上往下放卫生纸,湿巾,消毒喷雾,圣水和点四五口径子弹以及五号电池,最底下不能让妈妈打开的格子守护着维吉尔的日记以及更多不能让伊娃看到的东西,钥匙就挂在窗帘折叠的呢绒之中,像达摩克利斯剑,掉下来就如剑如箭划破他们之间勉强兄友弟恭的所有谎言,但其实也许掉不掉下来都没差,维吉尔怀疑伊娃早就知道了,或者猜到了,她这么聪明,是她把他们生下来的——她没理由不知道。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那把钥匙坠在层叠的布料之中,但暗淡地闪光,正如但丁的眼睛一样耀眼——但丁的眼睛也在熄灯的屋子里闪烁着一种暗淡地光,他开口道:“冬天的荔枝吃起来跟夏天的荔枝没什么区别,但也许是我太久没吃夏天的荔枝,于是也忘记去对比的味道。”

  

  “你看看书吧。”维吉尔第一千零一遍开口请求,几乎接近一种祈求,“好歹看看百科全书吧,别告诉我你现在都不知道太阳系的行星顺序。”

  

  “我看书啊,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要上中下三册呢,跌宕起伏,而且福尔摩斯也分不清太阳系的行星顺序啊,那也没妨碍他当大侦探。”

  

  “可是福尔摩斯是通才,天文知识只是他觉得没有意义他才不去学,这是他对于大脑的合理分配,你的大脑连时令水果都分不清。”

  

  “为什么要分得清时令水果?!”但丁的声音听起来很讶异,“你知道我最近在打地下拳击对吧。”

  

  “妈妈迟早会知道的。”

  

  “在妈妈知道前我就会带着奖金走人的——你还不知道我在那里的新战绩吧,我一个人能单挑二十个。”

  

  “他们只是人类。”

  

  “最高的至少有两米二。”

  

  “两米二也是人类——迅猛龙不会袭击兔子……”

  

  “你怎么知道迅猛龙不会袭击兔子?!侏罗纪公园里他们明明就给迅猛龙喂兔子!”

  

  和但丁说话就是这么费力,维吉尔捂住自己的耳朵,倘若让他担任英汉词语新编他一定要用对但丁说话替代对牛弹琴的意项——他们还是不知道斯巴达去了哪里。那个房子里他们等了一年。八岁的生日蛋糕从以往的水果换成了黑丝绒并草莓夹层,吹蜡烛时但丁问:“我们不等爸爸了么?”不等了。伊娃这么回答,然后他们吹灭蜡烛,而没吃完的蛋糕当晚就被但丁悄悄偷走,甚至没运气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他用其中一半贿赂维吉尔以让哥哥不要向妈妈大喊大叫,交易达成后他们端着蛋糕爬上屋顶,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主卧里的情景。

  

  “你要不要吃?”但丁说。

  

  “不了。”维吉尔回答,“你嘴角都是奶油,妈妈会发现的。”

  

  “我会擦掉的。”但丁一口吃掉一块白巧克力雕成的兔子,维吉尔看着弟弟,说:“擦掉也没有,她总会发现的,她会知道任何事。”

  

  “你太悲观了。”但丁顿了顿,“妈妈不可能发现所以事……她就没发现爸爸去哪了。”

  

  “她也许发现了——给我一块——她也许只是不想告诉我们。”

  

  “为什么她不告诉我们?”

  

  “也许她觉得我们不该知道吧。也许,我也不确定,我们也不知道妈妈知道多少,但我们可能要上学了。”

  

  “去学校里么?”但丁抖擞精神,跟着维吉尔一起努力辨别——伊娃换了一身白睡裙在打电话,一通又一通,父亲的血允许他们在这样遥远的夜色里也看清母亲嘴唇的样子,他读唇语不如维吉尔熟练,但没关系,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看明白就可以,维吉尔总会告诉他的——伊娃接着开始写信,几天后一切突如其来的联络归入正常状态,而成为实至名归的一家之主的伊娃宣布:双胞胎要去读书。

  

  维吉尔露出笑容,在伊娃转身的间隙对但丁无声说: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什么意思?但丁模仿着维吉尔的样子问,那你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么?

  

  不。维吉尔回答,我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于是他们从城郊搬入城中心的公寓楼,上下连通的两层独栋,红墓市有三个幼儿园,两个初中和一个大学以及大学附属高中,伊娃受旧友委托在大学担当特聘教授,负责拉丁语,选修课开了从天文学研读希腊罗马神话——说回好日子与即将到头的好日子,维吉尔关于好日子的设想是这样的:他沉浸学海,钻研知识,每天在彻悟与法悦中渡过。而事实却不仅如此:伊娃要发展自己的事业,作为长子与家中最大的男丁,维吉尔理所当然要做出支持的表率。于是维吉尔的日程脱离了想像变成这样:早上,他醒来,在自己床上发现但丁或发现自己在但丁的床上,他先拉开所有窗帘再去洗漱穿衣,回来时正好可以把被太阳照得无法再睡的弟弟拖到地上,然后他下床,跟伊娃一起完成早饭,餐桌摆盘结束后他再上楼把无骨鸡一样四肢乱窜的弟弟拎到餐桌上摆好,接着他吃饭和监督但丁吃饭,吃完饭他还要收拾桌子,收拾桌子后他还要把但丁拉去上学,偶尔伊娃有时间开车送他们一程维吉尔就可以很轻松地把但丁推进学校里,接着是上课,上课,上课,午饭,下午的课,社团活动,放学回家,学校的教学质量很好,他自选的18世纪英国文学鉴赏也很好,当中学生的感觉不好不坏,当好学生的感觉比当中学生要再好一点,尤其是自己被老师拎成榜样批评但丁的时候感觉简直是好得不得了与完美——这本来应该是很好很好的学校生活,是说真的,只可惜凭空多出来一个但丁——这还是理想情况,不理想的情况包括起床时但丁不见,吃饭时但丁厌食,上课时但丁原地淡入淡出等等等等。维吉尔并不讨厌上学,只是跟但丁一起上学就永远挑战他的耐性。但丁上学连个笔袋都不拿,一到考试就在试卷上端正地写维吉尔的名字,而维吉尔好歹有一根笔——尖锐锋利的一体成型钢笔,不知道主人每天要忍耐多少次才没被维吉尔反手戳进但丁的脖子里,伊娃说:作为哥哥要关爱保护弟弟,这句话到了维吉尔耳朵里就变成了我们维吉尔可不能跟但丁一般见识,所以维吉尔都忍了,他想:小不忍则乱大谋。他的笔袋里的钢笔短钢,M尖,一体电镀,他还很小的时候伊娃把他送给维吉尔作为一份礼物——但丁每天都来抢劫这根钢笔,维吉尔早就该习惯,但不知为何今日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暗火。

  

  但丁是他的东西,就像他是但丁的东西同样,很久很久以前伊娃曾经尝试教会他们一些人类的东西,爱,信任,尊重,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孩子们不是人类,而是恶魔,至少不全是人类……她决定让他们自己处理这些喷涌的感情,处理本能,文化,欲望,种族歧视以及尊重……维吉尔觉得他的弟弟像个不倒翁,人路过不倒翁时推一下不可以么?不倒翁不就是留给人推搡取乐的么?何况但丁比任何一个不倒翁都要更坚韧,他们试过了,但丁和他已经变得很强很强,远比人类更强,一个夜晚,在月色的引诱下维吉尔将一支笔戳进但丁的脖子里,钢笔是短钢,伸直也不如掌心长,以至于维吉尔攥着它深深没入但丁的肌肤时几乎要被那种金色的温度烫伤,那一刻他真的几乎觉得但丁就要死了——但谢天谢地,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丁只是看着他,瞪大眼睛,像是忽然彻悟了什么,随后但丁倒在地上,他拔出那根钢笔跪在地上擦了一晚上的血,伊娃没有来,随着年岁渐长,她对他们的要求已经变成了夜晚门缝里没发光就一切正常。

  

  现在但丁用那支捅穿过他脖子的钢笔轻轻点着自己的脸颊,朝维吉尔微笑,不知为何,维吉尔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踹了一脚被但丁霸占的自己的椅子,但丁露出一点不赞成的神情,而维吉尔抢在但丁开口前驳斥道:“你这样考不上大学的。”

  

  但丁捏着钢笔歪了歪头:“为什么要考大学,我本来就不想上学,是因为你一定要来我才来的。”

  

  简直是强词夺理,维吉尔心想:难道这一切忽然又变成我的错了?但丁继续说:“我不想上学,也不是不想,我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去找……我要成为魔剑士,斩断恶魔的封印和邪恶本身,等父亲回来时他会知道我可以做到。”

  

  “他不会回来了。”

  

  “谁知道呢?”但丁摆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他们还小一些的时候维吉尔总用这样的方式敷衍但丁的问句,现在但丁把它偷走了,一同过去的维吉尔一起。

  

  “你要真的没事干就去做点什么社团活动吧,打架也成,谈恋爱也成,别再烦我了。”维吉尔心想:我知道但丁最讨厌什么样的语气。我一清二楚,“剑道社肯定会让你进的。”

  

  但丁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也许不是,也许他们大吵了一架,但也许没有,不知为何维吉尔觉得自己记不太清,他只记得到最后但丁很嗔怨地看了自己一眼,对方不笑不说话之后和自己看起来格外相似,维吉尔几乎以为是自己在翻白眼。他忘记那天他们说了什么,但隐约记得自己摆出很认真的姿态规劝但丁离开自己:去做些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比如剑道社,你会喜欢这个的,但丁睁着眼睛表情像是不理解维吉尔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可他还是去了,可他还是去了,但维吉尔居然也去了,坐在场外看但丁,根本没有人是但丁的对手,最多一个也只在他弟弟手下撑了三个回合,合起书本时维吉尔看到但丁的眼睛,那眼睛像是在问他,你会来么?他忽然就忘记了那些假装正常人的要领和举动,他到场时剑道社的老师尝试教给他的弟弟一些基础剑术或道理,但她很快发现这行不通——维吉尔明显具有一些日本武士刀基础,而但丁把那把刀当作剑来用——双胞胎年长一些的那个尝试用木刀去抽弟弟的脸,而他的弟弟干脆挑飞两个人的刀,随后便充作两团暗影在地上扭打不起,木剑被击断前维吉尔攥住未开刃的剑身,但丁目光炯炯,他们近得像是要接吻,周围一片寂静,维吉尔想:我们又吓到他们了,但他只是同样目光炯炯地看着但丁,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和但丁总是这样纠缠不休,即使是作为同卵双胞胎而言这样的亲密也有些过火——因为他说想让但丁走,但其实从来并没放过手——他们对视着,但丁忽然露出一点气愤的表情,而维吉尔只是说:“该回家了。”

  

  所以他们回家,但是场面不知为何变得像维吉尔应该道歉,而维吉尔认为自己在回家路上已经给但丁买了甜筒,所以不需要再做任何事。他可能说了几个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笑话,或许是但丁说的,总之他们和好了,但丁背着一无所有的小书包蹦蹦跳跳地走在维吉尔身后,过马路时维吉尔扯住弟弟的衣领才让但丁不至于用一个人类无法做到的行为躲开那辆公交车,维吉尔叹了口气:“我又救了你一次。”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但丁趴在维吉尔耳边说,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做出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怪异,但也幸好他们是双胞胎,分享照镜一样的脸,再仔细端详几分,忽然也就没什么了,“你没救我,我也不会真的死去。”

  

  维吉尔歪了歪头,片刻后但丁举手投降,“维吉加一分。”

  

  维吉尔把但丁从肩上抖了下去,但没用,几秒后他的弟弟便黏回来,“别这样,维吉。”但丁的声音里有种毫无负担的甜与爱,好像他从诞生下来就一直如此,正如未来也将如此。

  

  

  

  唯一的一根笔:是百乐myu701,但随便当个纯钢的一体钢笔也没差太多(eg lamy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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