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唢呐

但文字太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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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D]抵押物

  尼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你怎么没事。”

  

  “什么?……哦,你是说它么?”

  

  被人称代词缩减为它的恶魔在水面翻着肚子,身上沟壑的光熄灭后它看起来几乎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海洋生物,维吉尔用刀切出小小的裂缝,目送海水和它一起坠落——这会为魔界带来一场雨。而它将在那里完成自己的鲸落。

  

  “但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尼禄的问题紧追不舍。“按照你们之前阐述的机制,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发晕——它的声音似乎没有对你们产生任何影响。”

  

  “啊,那个啊。”但丁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回答,但维吉尔冲他点了点头,但丁稍微端正神色,换上一种探寻的目光,维吉尔则回以一个轻轻的颔首——得到哥哥肯定的答复,但丁转过头对尼禄正色道:“因为我们没有灵魂。” 

  

   

  

  《抵押物》

  

  

  

  他们离开特米尼格塔后天便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早在惊雷来临之前蕾蒂便将手伸入潮湿的空气里,一滴雨落在她掌心,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雨幕链接之前他们在几乎沦为废墟的城市之中找到了一家还算完整的店面,蕾蒂用枪打碎冷藏库的门锁后迈步进去,但丁则在收银的吧台上晃脚:“他们卖这么贵居然还用没有尊严和灵魂的半成品面饼。”他把菜单往身后一丢,又开始骚扰收银柜角落里仅剩的几枚硬币,在最后一枚硬币被玩丢之前蕾蒂回来了:“真遗憾,我只找到没有尊严和灵魂的半成品面饼……我不知道它坏没坏。”

  

  “我可以闻!”但丁举起手,“我的嗅觉非常灵敏。”

  

  但丁就着蕾蒂的手嗅了嗅,蕾蒂看到对方银白色的眉毛颦起来,像一只小狗一样抽动鼻子闻嗅得更近了一点——但丁施施然起身好像刚才那个举手挑战又挑战失败的人不是他一样:“我闻到冰的味道。”

  

  “你的嗅觉实在是太灵敏了。”

  

  “这不能怪我,它的味道像是……被冻住了,不像烟草,烟草的臭气无孔不入……它的则难以捉摸,有一瞬间我肯定我闻到了什么,但它不像烟草,它逃走了。”

  

  “温度是分子平均动能的标志,换句话说,冷冻的食物确实散发更少的味道;冷藏库特殊的味道被称为冷臭,对于它的产生人们还在研究……我在背面纸壳上找到了生产日期,除非面饼工厂较之此店更加黑心——我们应该可以吃了它。”

  

  “对没有运气接受基础常识以外教育的人说这样的话简直是霸凌。”但丁故作悲戚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心脏,“而且你说这些话的语气和我哥……”

  

  但丁没有继续说完那句话,但丁没有再说完任何一句话。蕾蒂把流下眼泪的但丁拖到店铺靠墙的小沙发上后又绕了三条街才终于给那块放了培根小西红柿青椒以及橄榄的自制披萨找到一台可用的微波炉,她端着它回来的时候但丁仍以蕾蒂离开时所见的姿势那样倒在沙发上,不再流眼泪,于是看起来像是死了。蕾蒂踢了但丁滑在地上的小腿,又把披萨捏下一块卷起来塞进但丁的嘴里,但丁咀嚼了几下把它咽下去,又拿起另外一块——他张嘴让第二块披萨从嘴里掉出来:“橄榄?”

  

  “看到你这么喜欢橄榄我实在是很欢喜。”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披萨上一切肉并芝士并调味料以外的东西全部扫除。”

  

  他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里消磨掉他们今生一起吃的第一张披萨。现在你灵敏的嗅觉有说什么吗?嗯……上面放了太多的蔬菜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有些蔬菜的味道对我而言也太过火了,比如青椒或者橄榄。所以你不吃青椒或者橄榄?所以我不吃任何绿叶蔬菜。他们都笑起来,笑完之后但丁看起来似乎又不像会流泪或者死了,他们又做了一个披萨,没放橄榄,马苏里拉芝士和番茄酱在没有尊严和灵魂的半成品面饼上堆成小山。“你这样的话热不透的。”蕾蒂一边说一边用一次性餐具把芝士和酱料拌匀推平——出炉后盘子里不令人意外的只剩下一片红红白白黄黄的汪洋,间有一两片培根在其中大声呼救。他们肩并肩跨越半个城市走回但丁自开业以来一直无人光顾,如今大概整个城市都真的抓不出一两个人来光顾的事务所,但丁在抗起蕾蒂所有武器的余裕中边吃边走,手里的芝士三步一流——事务所几乎沦为一片凌乱的废墟,间或的几只恶魔尸体让但丁确定这里此时此刻不是可以招呼人的所在。他们交换了电话和地址,临走时蕾蒂指了指自己耳边的头发,但丁先是看到她杂乱的刘海,其实早在他看到它们的第一眼但丁就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主人已经没有余力维护整洁以上的东西。蕾蒂又指了指,但丁这才知道蕾蒂只是和自己还没亲密到可以去摸但丁头发的地步。

  

  “沾了一点。”蕾蒂用食指点了点着自己眼角耳边的碎发,过了几秒又低头拢了拢自己破碎的刘海。但丁从自己头发上捻下一小块芝士:他几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丁看着蕾蒂的背影消失在黄昏里,低下头伸手捻着那块被他从头发上取下的芝士碎屑,再有意识时月亮早已露头,芝士也在手的温度中流淌成一种让人不适的粘稠,但丁坐在店内的旧沙发上对着一地恶魔尸体发呆,思绪游离之中他忽然想:蕾蒂跟他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她同样破碎,愧疚,狼狈不堪。而且她没有伤害他,至少没有真的伤害到他……她只是把一些话说出来而不是暗示或逼迫但丁做任何事,但丁喜欢这种说话方式,但丁很感激蕾蒂没有真的怨恨他。

  

  蕾蒂没有好到让他厌烦或不可攀登,也没有无可救药到会让但丁觉得痛苦,蕾蒂不是那样的东西,维吉尔完全是那样的东西——维吉尔。维吉尔。一想到维吉尔他就觉得他的手突突地痛,像是一跃而落前的最后一刻他给他留下的创口之上长出跳动的心脏或心脏被割开一道无法弥平的裂痕。他褪下手套凝视掌心——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但刺痛还在,也许是他的幻觉,但刺痛还在。可是伤口已经完全好了,只能从手套的伤口里窥探它曾经的存在……但丁看着看着就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两个大概很要好的女孩中的一个转变为了吃人的恶魔。她一直吃,一直吃,直到另一个没有变成恶魔的女孩忍无可忍,在一个夜晚爬到床上杀了她;变成恶魔的女孩临死前一口咬在对方肩膀上。那个咬痕就一直没有愈合,鲜红,肿胀,像是有人用牙把一个吻压迫在皮肤之下。咬痕成为幸存者肩上又痛又痒无法愈合的灵魂上的溃烂……有那么一瞬间但丁好希望他也可以像她那样得到一个永远鲜红肿胀的咬痕。可是维吉尔留下的伤口不是吻。它那么锋利,那么稍纵即逝,和维吉尔几乎是同一种东西。从但丁身上逃走了。

  

  但蕾蒂和维吉尔完全不同……蕾蒂弱小但善良,而且很温柔,非常温柔。但丁努力屏蔽着那些心跳和稍纵即逝的锋利刺痛:也许我可以有一个朋友——一个新的朋友,他几乎没有过朋友,小的时候他不想离开家,大了一些后他忙着从家的倒影中逃走——一个新的朋友。

  

  ——维吉尔之外的朋友。  

  

  

  

  

  

  也许是他们变得太熟了,也许是因为事务所的的迷你吧台给了他们太多的酒。他们危险地把话题转向那个之前避之不及的所在:家人。“我妈妈无疑是个女巫……大概吧。在女巫之外也有人叫她女祭司或者女祭司的后裔,不过我觉得它们都大差不差……然后前几天那个你转手给我的委托里也有人这么喊了我……我的妈妈是个女巫,没道理我不是。”

  

  沉默如山如海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就在蕾蒂以为他们又会回到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那时但丁想起一些事,一个人,就忽然倒下,死去,一句话也不再说;但但丁没有。他只是说:“我有一半的血毫无疑问来自一只恶魔,另一半的主人应该是一个人类,但女巫和人类其实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中世纪时人们把女巫举在火场里焚烧,他们这么说她:把灵魂献给了一个恶魔!我的妈妈大概也这么做了,她怎么做到的?恶魔是跟人类完全不同的一种生物,她为什么能做到爱它?我完全想不明白……但也许吧,也许她是一个女巫,也许不是,谁知道呢,她早就被火烧死了。”

  

  山和海依旧顽固地横亘着。但丁对蕾蒂说:“如果你不想继续,我们可以换一个话题。”

  

  “不。”蕾蒂回答,“我不是不想……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又过了很久,久到连但丁都觉得酒精已经爬上了他的头,蕾蒂才又道:“你还记得我的母亲是一个女巫么?”

  

  “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忘记。”

  

  “……”

  

  “蕾蒂,我真的很感激你,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从不会逼我做任何事,所以我也会对你说:只要你不想。”

  

  “不,但丁,我只是在回忆那个法阵。”蕾蒂的声音里有种不因酒而起的皱缩。“你还记得我的父亲么?他用法阵连通起恶魔世界的大门,他是个无耻之徒,那个法阵本来是属于我母亲的……母亲对我说过——虽然现在的人几乎如完全不做这种事了,但,是的,人们曾经从法阵里召唤地下的恶魔。人类可以做到……母亲还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中世纪时人们相信只要你一直念女巫的名字她就能听到你说的话。在电影里也是同样,你掌握了它的名字就可以让它从你家里滚出去……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切都给出同一种暗示:‘用名字来召唤或管束。’”

  

  蕾蒂抢走但丁的酒杯,但丁则只是看着她,蕾蒂拍了拍自己红透的脸,道:“我要做一些很疯狂的事。”

  

  “我可以猜到。”

  

  “我可能要召唤一个恶魔。”

  

  “这样。”

  

  “你会杀了我么?因为我已经走上疯狂的道路,我的存在将会是人类社会的彻底威胁。”

  

  “我相信你……你是我的朋友。”

  

  “好吧。”蕾蒂又拍了拍脸,她话语中的愿景太过美好以至于但丁无法拒绝她,蕾蒂说:“你说你有一半恶魔的血,也许有一半恶魔的血的东西也可以被召唤;你和维吉尔是胞生兄弟,理论上来说他和你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东西;假如要召唤的东西是你,我会有绝对的信心。没道理到维吉尔的时候就先让绝望落地。”

  

  “……”

  

  “我要去召唤名为维吉尔的恶魔了,我还记得那个法阵,还有他的名字,即使再强,他也只有二十一岁。”

  

  他的哥哥只有二十一岁,以恶魔的年龄计算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幼崽,这个世界怎么可以对一个幼崽这么残忍?

  

  “二楼最右手边的那个屋子不错,人们还说走廊尽头的房间闹鬼,这是真的。在那里无论召唤什么都会效果更好。”

  

  蕾蒂慢慢离开吧台和吧台的光,走到黑暗里,她有点醉,楼梯是悬空的,她要在黑暗中走得很小心才能登上那一级又一级的寒冷钢铁,走到二楼时她回头,但丁还坐在吧台边,沉默,安静,看上去好像已经死了。

  

  “你会阻止我么?”蕾蒂的声音在黑暗里飘荡。

  

  “不,我不会……我只是,在想。”

  

  “……如果你害怕,你也可以不来,而且我也还不确定那个法阵会不会依旧有用。”

  

  “不……我要。”蕾蒂看到但丁慢慢努力起身,踉跄着走了两步,接着愈来愈稳,他很快也越过了那些冰冷的铁楼梯,“我要保护你,”但丁说,“你是我的朋友,蕾蒂,而且你是为了我才做这些事的——你知道我需要他,我想见他,你才去召唤他……无论我有多么恐惧,我也要在场:如果你真的让它发生了,我不能让他杀了你。”

  

  

  但丁掀开二楼尽头房间里的地毯以让蕾蒂能够用油漆笔把法阵画在地上。他绝对喝多了而蕾蒂比他喝的更多,若非如此实在无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在凌晨三点举行一场邪恶仪式召唤一个在城镇最中心升起恶魔之塔的疯子。蕾蒂画完了,它发光了,一只屁股发着青苹果一样绿光的巨大苍蝇被召唤到了人间。但丁一剑把它钉在了地上,蕾蒂说:“这是失误,这个世界上叫维吉尔的东西这么多,我们没道理一次就能召对的。”

  

  他们依次召唤出一只戴着厚底眼镜的眼镜蛇,一面会说话的镜子,一把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一只看上去很普通的猫——很明显它们都叫维吉尔——普通的猫掉落在地后立刻化整为零各跑各的,真的是各跑各的。但是四条腿各跑的,猫掉在地上尖叫一声后分别从壁炉的烟囱和窗户以及正门逃走了。但丁从法阵里捡起猫努力蠕动的尾巴顺窗户丢了出去——他记得猫的左脚就是带着屁股从这里跳下去的。可怜的小家伙,但丁几乎是怜悯地想,他希望它能找到自己剩余的身体以及尾巴,他还希望它和看起来一样像只猫,因为如果不是的话他之后还要杀了它。

  

  蕾蒂的魔力已经见底但仍跪在地上涂抹着什么东西,但丁想走过去告诉蕾蒂:可以了,他们都很累了。因为见底的不仅是蕾蒂的魔法,还有但丁的理智——他不确定这个仪式再进行下去他会不会拿着剑乱甩或者坐在地上大哭一场,那绝对太丢脸了。所以但丁伸手搭住蕾蒂的小臂想把他的朋友拉起来——但蕾蒂反握住但丁的小臂,接着用力一拉,把但丁丢到了法阵中心。

  

  “以防万一,只是问一句。”但丁稍稍撑起一点身体,再多就不行了,法阵把他抓在地上,他握紧自己的剑:“——你今晚喝了几杯。”

  

  “但丁,这真的不是酒的问题……算了,你没懂我的意思。”蕾蒂跪在地上哗啦哗啦地翻书,而但丁则躺在地上想如果蕾蒂背叛了他的话他要不要杀掉她,大概率不会,他可能会窜到世界的另外一个小角落然后疯狂挥剑直到一片白桦林或一座山被他夷为平地或着只是蹲在地上大哭一场。再看看吧,他对自己说,毕竟蕾蒂跟……不一样……但万一蕾蒂也去追寻力量而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但就算是背叛也没关系:她给了他那么多那么好的,他几乎以为自己不会再有的友谊和温暖。但丁发现自己确实这么想:即使蕾蒂要杀了他他也不会怪她……但最好不是现在,他还有一定要做的事要去完成,他不希望自己和维吉尔的结局会是这样。

  

  蕾蒂举起书大声念了什么,接着但丁感觉到一种灵魂的坠落:像你从梦中惊醒落回床上,明明身体没有动,但灵魂却从重重坠落中停止,于是像是落地一样令人惊愕……刚刚缚住他的法阵安静仿若装饰,但经文还弱弱发着光,但丁将剑抵住蕾蒂的脖子,后者拿着书眼神坚毅,姿态从容,像她的父亲一样。

  

  “你最好有一个合理的完美解释,蕾蒂,不然我真的会让剑推下去的。”

  

  蕾蒂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你不懂。但丁,这一切不好理解么?你怎么不懂?”

  

  “蕾蒂……你到底喝了几杯?五杯?”

  

  “八杯吧。我没太注意……去你的,但丁,你还没发现么?成功了?我把你召唤出来了。”

  

  “挺好的,我现在觉得召唤恶魔这件事有点像那种魔术,一个空的笼子罩块布,一掀开就飞出一只鸽子——所以是现在轮到我当那个视觉死角即将被塞进笼子大变而出的鸽子了么——那只鸽子一直在台上,我也是,蕾蒂,你没‘召唤’我,我就在法阵里。”

  

  “不,我修改了经文,让它不再是呼唤而是一个写好的合同,我们只要再在上面签好名字就行了。”但丁耸了耸肩示意蕾蒂继续说下去,“但丁,动动你的脑子,在那些中世纪就有的谣言里女巫除了吸家禽的血还做了什么?召唤恶魔以获取更大的力量,然后我们用这种力量作恶,吸更多的家禽的血。”

  

  “我一直觉得那个谣言蠢透了。”

  

  “我也觉得——我的意思是。我是可以是女巫,而你毫无疑问试图成为人类但应该也可以是一个或至少半个恶魔……然后我们就可以签订一个契约!借给我你的魔力,我缺少的,然后我们就可以……也许可以,应该可以,如果你愿意就可以,你的魔力和我的天赋……如果你想的话。”

  

  所以现在问题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但丁想让维吉尔回来么?这问题太简单了,不论他爱他或恨他,他们都是胞生兄弟,他们需要待在一起……所以他点了头,蕾蒂的足迹在法阵里掀起巨大的漩涡的涟漪,女巫衣摆翻飞,面目在冷色光源下变得不再只是他的朋友,但丁猜想她的母亲此时就躲在那双眼睛之后,就像书里说的那样——这美丽的吸血鬼之后身穿一袭古董新娘礼服,独坐在那黑暗高耸的大宅,承受画像中众多癫狂残暴祖先的眼神注视;透过她,每一个祖先都投射获致一种阴惨的死后存在——所有的女巫和女祭司都朝他走来,一直到蕾蒂朝他走来,蕾蒂说:“让我做这件事,但丁,我父亲没做到的事,我母亲没做到的事……我要求你和我签订契约!我,玛利亚·玛瑞尔·阿卡姆,在此刻献上我的灵……献上我楼下桌子上的所有酒杯以及满饮的美酒已换去恶魔的所有魔力——回应我吧!恶魔!回应我的愿望!像回应你的名字和我的召唤时同样!”

  

  “真该提醒你酒杯和酒都是我的。你这狡诈的女巫,你竟然敢用本来就属于恶魔的东西来哄骗我,我将让你见证来自日光和月光永远无法真正触及的那个世界的怒火。”

  

  “得了吧但丁,你至少还欠着我二十万呢。”

  

  恶魔撇了撇嘴,接着牵起女巫的手献上自己的吻,接着女巫瞬间为强大的力量所迷醉,她走入疯狂,为祸人间,最终被仅存正义之人刺入心脏,死神带走了她的灵魂——这是睡前故事里会有的版本,而更接近现实的版本是:一开始但丁和蕾蒂都没想起来他们还可以试试把掉下去的恶魔召唤回来,然后蕾蒂想到了。再接着他们都没想起来他也可以凭恶魔身份借契约之实当蕾蒂的巨大魔力电池,然后蕾蒂想到了。再接着他们都没想起来恶魔还可以不回应它们的召唤,然后蕾蒂想到了……没什么问题,对吧?你和朋友约饭朋友都可能放你鸽子呢,更何况是恶魔?况且你跟这个恶魔真的是一点都不熟,熟的人都可以放你鸽子,没道理你叫了恶魔恶魔就一定会来……再然后太阳慢慢从他们身上呵斥掉理性上的桎梏,简而言之:酒醒了。

  

  楼上的两间屋子已经彻底毁了,法阵召唤了至少五个恶魔和一堆不是恶魔的东西,到天快亮的时候蕾蒂真的急了,她还把被掏走所有魔力于是躲在角落开始光明正大地摸鱼的但丁剖开胸膛当做祭品摆了上去。她觉得这样维吉尔会更容易来,太天真了。但丁平静地想:你居然敢假定用我做祭品会更容易吸引我哥……最后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蕾蒂和但丁沉默地坐在事务所门口的台阶上,几只晨练的狗牵着主人路过,看到他们的时候还不解地哼了几声。

  

  一直到面包店开门蕾蒂才终于开口:“把契约解除吧……随便拿个杯子假装你在还给我,然后尝试调动你的心念……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但丁撇了撇嘴回去拿了个酒杯给蕾蒂,魔力回到了他身上,他能感觉到那个杯子不再属于他了——可是明明应该确实是他的才对——蕾蒂接过杯子看着杯底的酒液皱眉:“我们真的不能再喝了。”但她还是喝了。他们又进去在大白天酗了三轮。蕾蒂走时给但丁留下另一张纸:“恶魔,至少是你这种血脉比较高级的,应该可以创造只属于自己也只能召唤自己也只可能被此召唤的法阵。最好连前置仪式也加一加……先跳一段街舞或者做二十个波比跳?肯定没人能想到你的仪式会是这个。”

  

  “像装饰自己博客的十五岁女生?谢了蕾蒂,但这个就真的……”

  

  “——如果你不想被忽然召唤走的话。但丁,我们昨晚已经验证了你是可以像一个真正的恶魔一样施展契约的,万一你别的地方也像恶魔怎么办?被人召唤走?我怕有人借此对你不利……”

  

  “停,停……女士,这真是太贴心了,我会做的,所以你能不能别再提醒我和恶魔只有一线之隔了?”

  

  

  

  

  维吉尔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骑着机车就走了……我跟在后边喊着说蕾蒂实在不行你把酒戒了吧。她真的去试着做了——你真的不知道那个晚上我们演得有多疯狂——再然后……嗯。再然后翠西把我抓去莫雷岛……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喝酒,但好多了,因为翠西是真的喝不醉而且她也真的有力气同时拖动我们两个……”

  

  “但丁。”

  

  “……”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但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毕竟你也没有逼我去说那些我不想提及的回忆,顺便一提对于你的行为我可以不带一丝讽刺地真诚回答:我很感激。所以我也不会强迫你说你不想说的事……”

  

  “——然后我给我的召唤法阵上加了很多东西,以确定没有人可以通过它连接我。但渐渐我把它们都删掉了,然后法阵变得很简单,简单到几乎成为一种邀请……可是没有人召唤我,我一直在等人,可以说只是等你,但你不需要我,就像我也召唤不出你一样……法阵会亮,可能有几个瞬间我能从里面嗅到你的魔力,它给人的感觉那么好,不该这么好么?那本来就是我该拥有的……但最终你没有来。无论我献上多么珍贵的宝物,献上我的肉体,我的灵魂和我的血,你都不会出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能猜:我希望是你变得太强了,虽然那样我就打败不了你了,但是我情愿我只是承认你变得很强,强到没有人可以将你召唤……我不愿承认你可能……”

  

  “我可能死了。”维吉尔拉住但丁的手——他们躲在尼禄家二楼放清洁用品的小隔间里,当他们需要聊一些不太适合出现在这个地方的话题时他们就会在房子里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躲进去锁起门说话,“那时我已经……偶尔我能听到你的声音,可是一切都是空的,我忘记了我自己,当然也忘记了你,偶尔有一些呼唤可以透过……透过他和他的黑暗找到我,可是我……”

  

  但丁抱着膝盖蹲了下去,维吉尔在但丁身边半跪下来,摸了摸他双胞弟弟柔软的头发——其实维吉尔的头发也差不太多,所以它们总是往下掉,它们一掉下来镜子里的那个人就彻底是但丁了,他还记得他十六岁的时候烦这件事烦得要死,于是总要分神去留意拨弄——现在好了很多,因为他已经不再害怕但丁和但丁的脸,也是因为他和但丁的长相显露出一些细微的差别——几乎有点令维吉尔遗憾。

  

  “幸好这一切已经过去了。”但丁抱着膝盖说。

  

  维吉尔想说:大概过去了吧。但楼下有孩子在喊但丁的名字,所以维吉尔只是拨开房门的落锁然后拍了拍但丁的肩膀:“下去和他们玩吧。”

  

  但丁从膝盖里情绪莫名地看了维吉尔一眼。但依旧顺从地走了下去。维吉尔下楼去厨房继续帮姬莉叶备菜,饭菜上桌时但丁已经差不多把之前的事忘了——维吉尔知道但丁心底肯定还有某处在恐惧地揪着此处耿耿于怀,但至少看起来已经让它过去了——“我们在后面堆了个两米的雪人,哼哼,给不在家的人一些回来之后会发现的小惊喜……当然,为了照顾没在那儿的你的情绪,我给了雪人一些你的特征。”

  

  “是什么?”

  

  “没什么呀,可能给雪人加了把椅子或者把他雕刻成了杵着刀的沉思者吧,不太确定,好像忘了,不如吃完饭你亲自去看看如何。我陪你一起去……诶呀,尼禄回来了?”

  

  他们都听到车飙进车库的声音,太远了,别人大概是听不到的——焦急的脚步,喘气,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放在了永远堆满唱片和破衣服的旧沙发上,尼禄的脚步声——门被打开,尼禄招了招手,维吉尔起身闪进门里,但丁轻轻摁住姬莉叶的肩膀缓声道:“嘘……嘘。没事的,姬莉叶,别太紧张……如果你一定要过来看的话,你要保证你会一直站在我身后。”

  

  

  

  

  “……一个恶魔,在悬崖那边的海下,它……很奇怪,战至中途,直觉让我去查看妮可的情况。我服从它,在查看后决定放弃完成委托,因为我需要先带她回来。”

  

  妮可蜷缩在旧沙发上,她闭着眼睛,呼吸慢而轻,在缓慢的呼吸之中微微蜷缩起身体,像是睡着了。

  

  维吉尔的手在机械师头顶悬了片刻,接着掸掸手,像是挥开某种不可见的灰尘又像是将什么东西用气流裹了回来——妮可剧烈地弓住身子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骂了几句脏话,维吉尔对尼禄说:“她没事了。”话音未落,姬莉叶便挤开但丁扑进妮可怀里。

  

  “我感觉……我感觉到了一种,迟缓,像……什么都不像,什么都没有了,几秒后我已经连迟缓都无法意识,于是连迟缓都没有了……”妮可也紧紧抱住姬莉叶,与其说是对姬莉叶的依赖不如说是差点溺水之人攥住浮木——已经顾不上飘来的到底是不是浮木,总之一把抓住。

  

  “它长得有点像鲸鱼,但没那么大,游得很快……叫起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一开始只是不舒服,但越听就越重,再之后我忽然意识到声音传得很广,接着我折返回去看妮可的情况……是因为妮可也听到了叫声么?点唱机还在修所以没在唱歌,如果我们带着耳机去……”

  

  维吉尔打断尼禄:“那不是叫声,尼禄——那是它在唱歌,越过水面就只剩下尖叫。你要是跳进水里应该就能听清了。”

  

  “维吉尔,你知道它么?”

  

  “大概吧……总之点唱机没用的,尼禄,你听没听到歌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歌声找到了你……蒙杜斯在创造利维坦——但丁,利维坦是特米尼塔上把你吃下去的那头鲸鱼——在创造利维坦之前尚有几个……废置品,这个就是其中之一,它的歌声可以把灵魂从肉体中析出,一时无往不利。后来它被一只阴尸组成的军队击败,蒙杜斯震怒非常……大概是从牢里溜出来了吧,我不太确定,蒙杜斯那群旧部里有骨气的都被我杀了,剩下的恨不得绕着我走,它属于没骨气的那种……喔,姬莉叶,你还在呢,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尼禄肯定不希望你听这个。”

  

  大概在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之中,维吉尔敷衍的“可能认识吧”都意味着该恶魔正单方面地对维吉尔恨之入骨。维吉尔说:海不是很宽敞么?放着不管它就会自己游走的,尼禄则说:不能放任它肆虐人间。于是传奇恶魔猎人和恶魔猎人绑架并挟持了魔王——其实只是但丁抢走阎魔刀大声喊打就打嘛!你打得赢就杀了,你打不赢就让你爸把它杀了,实在不行还能用阎魔刀找个口子把它塞回去不就好了!

  

  尼禄看着但丁从维吉尔怀里抽走了阎魔刀,这几乎像一个童话故事,开局如上,结局是被抢走最心爱的武器的魔王把村子和勇者都吞了,然后拿起地上的阎魔刀斩断空间潇洒而去——但维吉尔什么都没有做,但丁比划一通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僵硬地把阎魔刀戳回他哥怀里,但维吉尔什么也没有说……一想到维吉尔对但丁的容忍已经到了连阎魔刀都可以隐忍不发的程度,尼禄就觉得他的家要么已经变得极度正常要么已经变得再也不可能找出任何正常。

  

  

  

  

  他们把车停在了公路的尽头,再走下去就是佛度那海岛南郊的悬崖了,其下海浪汹涌波涛,此处不见恶魔踪影,不知是游走了还是在水的深处睡觉,尼禄跳下车的瞬间但丁立刻反锁车门,只留下一句我们要聊孩子不能听的东西,尼禄,你在附近找找它吧。

  

  这两个男的在他家到处锁门说悄悄话尼禄已经忍了又忍,此时连出任务都这么嚣张……一想到这两个男的就是他仅存的分享血和发色和姓氏的家人,他就觉得……尼禄没有觉得什么,尼禄想:我又不能把车劈掉……我也不想和我的家人吵架。如果但丁知道尼禄是这么在心里劝自己的,但丁肯定会假装拭泪对维吉尔说:尼禄真的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孩……可是但丁不知道这些事。但丁锁住了车门,把尼禄和尼禄的不友好手势一起挡在了车门外……他晃晃悠悠朝维吉尔走过去。

  

  

  像是预料到了但丁会这样做,维吉尔安静适宜,连哪怕是一个起身的假动作也没有做。维吉尔甚至往后倒了倒。

  

  维吉尔说:“我以为和小孩子一起做些无聊的事可以让你好受一点。”

  

  “我在想。”但丁答非所问,“面对它,我们应该有一个保险措施……如果灵魂不在肉体里它就没有办法了……当你和恶魔用灵魂签订契约之后,你的灵魂就被恶魔取走了……你一切如常,你甚至觉得恶魔是不是忘了来取报酬,但其实不是,你的灵魂已经在恶魔手里……只是它和你羸弱地连在一起,透过法阵,从你的肉体到恶魔手里,源源不断地输送着你的感情,你的爱,你的恨,你的一切,等到肉身死去,你还在窃喜不已……然后噗的一声,你发现自己怎么在恶魔手里……”

  

  “你想说的不止这些。但丁,还有别的什么是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告诉我的么?”

  

  “……在。在莫雷岛之后,我把我的灵魂,用契约,抵押给了翠西,以更加深入地了解法阵的召唤逻辑……再之后我发现:即使这样我也可以回应召唤,所以我想在哪个夜晚我和蕾蒂尝试召唤你的时候……一定有什么很糟糕的事发生了,发生在你身上,让你甚至……”

  

  但丁看了维吉尔一眼,可是维吉尔还是那么镇定自若,甚至还露出了一点微笑,但丁承认自己说的话有一部分是想引维吉尔说点什么,但维吉尔只是微笑,那种冷漠,傲慢,筹谋,沾沾自喜的微笑,只消一眼就让但丁想打他一拳,但他忍住了,维吉尔则依旧带着那种令人厌烦的笑意问到:“但丁,是不是还有别的,还有别的什么,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告诉我的?”

  

  “……”

  

  “……”

  

  “我想让你拿走我的灵魂。这样,也许,当它唱……”

  

  “成交。”

  

  当你想从恶魔手里拿到什么的时候你需要做很多事:学习,寻找,追索,祈求,然后恶魔给你一个吻,一个吻足以带走你的灵魂。但当恶魔想从你这里要点什么的时候一切可就太简单了——恶魔只需要伸出手,燃着地狱之火,你握住对方的手,摇了摇——但丁拍开维吉尔的手哼了一声拨开门锁跳下车,维吉尔跟在但丁身后,脸上的笑容是那种最邪恶的人在阴谋得逞后的,品味着胜利和对宝物的占有感的那种微笑。

  

  走出车门时维吉尔甚至还在笑,大概五分钟之后变得面无表情,又过了五分钟几乎是焦躁不安,“但丁!”维吉尔忽然急急出声,现在换成但丁当那个混蛋的人了,维吉尔说:“我在想……”

  

  但丁翻了个白眼。

  

  “我在想,也许……”但丁能感觉道至少有几十句谎言在求维吉尔放它们出来,而维吉尔只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便说:“我想你带走我的灵魂。”

  

  但丁能感觉道这句话不是那几十句里的任何一句。不是它求维吉尔把自己说出来,而是维吉尔祈求它允许他说它出来,他需要把它说给但丁。

  

  他没法再假装自己是个混蛋了。他只好走过去,拉住维吉尔的胳膊试探性地把对方拉近,接着畏惧地吻住维吉尔的嘴唇,维吉尔轻轻颤了颤,但丁能从维吉尔的身上感觉道对方压抑的渴望,关于转身逃走一去不回头和杀戮。接着一些东西越过他一口咬住维吉尔的唇瓣,在被它撞倒前但丁听到它的喃喃:那么鲜红,那么肿胀,永远留存,不要再从我怀里逃走了,我要把你放进我的肚子。他亲住维吉尔的嘴唇,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咬了下去,维吉尔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鲜血淋漓的唇瓣,说:“早该意识到你不是脾气温驯的类型。”而但丁则喃喃自语道:“现在你的灵魂属于我了。”

  

  维吉尔则回答:“别太得意,在这之后我会把它要回来的。”过了一会儿维吉尔又说:“没有灵魂的感觉跟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再过了一会儿,维吉尔说:“也许就这样也不是特别坏。”

  

  

  维吉尔说他会把他的灵魂要回去的,又大概五分后维吉尔说如果但丁太不听话他就一定会把自己的灵魂拿过去,又大概过了十五分钟,维吉尔说原来没有灵魂的感觉跟平时没有太大的差别,意思其实已经大概就是不想把自己的灵魂要回来了——而但丁则说:“你不是没有灵魂,你的灵魂还在存在着……只不过和你有大概五米的距离,而且它在我这里好得很——所以你当然什么感觉都不会有。”

  

  他们走到悬崖边上的时候恶魔差不多已经死了,歌声嘹亮,但并不动听,大概十几秒之后尼禄从水里爬到悬崖下方的平台上,一捋开脸上的水就看到悬崖之上还有两个白茸茸的脑袋看着他,他用绯红女皇在崖碧上借力几下后落在了两人之后,但丁给尼禄比了个大拇指而维吉尔则问:“它的歌听起来如何?”

  

  “糟透了——我想起你说陆地上的歌和海底的歌是不一样的,然后我看到有鱼在海里游来游去,我就想它的歌声在海里会不会只是歌。”

  

  “聪明的孩子。”

  

  “别忽然这么说我,不是说我不喜欢,只是说我没有习惯,而且我现在胃里真的有点恶心。”

  

  维吉尔和但丁都笑了起来,尼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你们两个怎么没事。”

  

  “什么?……哦,你是说它么。”

  

  被人称代词缩减为它的恶魔在水面翻着肚子,身上沟壑的光熄灭后它看起来几乎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海洋生物,维吉尔用刀切出小小的裂缝,目送海水和它一起坠落——这会为魔界带来一场雨。而它将在那里完成自己的鲸落。

  

  “但丁,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尼禄的问题紧追不舍。“按照你们之前阐述的机制,没道理只有我一个人发晕——它的声音似乎没有对你们产生任何影响。”

  

  “啊,那个啊。”但丁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回答,但维吉尔冲他点了点头,但丁稍微端正神色,换上一种探寻的目光,维吉尔则回以一个轻轻的颔首——得到哥哥肯定的答复,但丁转过头对尼禄正色道:“因为我们没有灵魂。”

  

  尼禄感觉他的脑子停住了,在他如海啸般传来的疑惑否认与恐惧之中,但丁用那种严肃到几乎让人觉得是在哄骗幼童的语气进行阐述让尼禄觉得但丁就像个不擅长或太擅长运用睡前故事的家长,正用一个完全不抚慰人心的故事恐吓尼禄闭上眼睛到梦里躲避:“那个恶魔的攻击给你什么样的感觉?眩晕?冰冷?那是因为它在尝试用它的歌声把你的灵魂拽出你的身体。一直拽到最深的海底,拽到它身边去——很好理解,对不对?我没有灵魂。于是它的歌声对我来说就只是歌声,它的攻击对我来说像一个闹鬼的老房子的屋主用剪刀扎镜子里作祟的二重身一样——我是那个镜子里作祟的二重身。我没有灵魂。”

  

  维吉尔的声音凉丝丝的:“即使对一个恶魔来说,没有灵魂也不会是一件好事。”

  

  “正是如此。”但丁说,“所以,无论如何,尼禄,你要记住……灵魂不是你可以拿来挥霍和交易的东西。把握好它。别像我或者你的父亲一样遗失掉它们。别。”

  

  “……什么意思。什么叫‘别像我和你的父亲一样’?”

  

  “字面意思。维吉尔不再拥有他自己的灵魂——和我一样。多可悲啊……我们做出那么多的努力,结果到最后你的父亲也只是和我一样:再多也不过只是一些没有灵魂的东西。”

  

  

  

  

  

  

  尼禄怒气冲冲地走了,还开走了车,但丁搭上维吉尔的肩膀:“我们惹他生气了。”

  

  “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开始并不愿意和尼禄搞好关系,你看,但丁,我们就是这样。”维吉尔安静地说:“好的时候还算好,坏的时候更糟。”

  

  “那现在呢?”

  

  “他一开始很难过于我的疏离……他不知道这已经是我的好越过我的坏了,现在不一样了,但丁,我的那些……不好的,已经注意到了尼禄,比如现在这样。”

  

  “维吉尔……”

  

  “我们总会让人失望的……但丁,你没法否认这些东西,我总觉得人类的血太过虚弱了,一开始他们旗鼓相当,但一旦你越过那条线你的……你不是人类的部分就会开始膨胀。尼禄比我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好。他值得更好的。也许你也会在更好的那部分里,但那部分大概率不会有我。”

  

  “维吉尔。”

  

  他哥哥的眼睛里一半是倾倒恶意的快活,另一半则是恶作剧成功后的闪闪发光——上次看到这种亮光时他们才八岁,坐在树上,维吉尔冲他招了招手而但丁蹭了过去,然后他就被从树上推下去了。

  

  但丁想摸摸维吉尔的脸,但他的哥哥轻轻躲开,但丁的手在空气里刮了一下,很久才继续说:“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玩笑似乎真的开大了,我们去跟他道歉么?”

  

  “不。我们现在就开始折返,然后尼禄可以感受怒火之后的愧疚,然后我们一直不见他,他又生起气,接着还是愧疚,然后他来找我们,我们一直避而不见,如是此番,直到他放弃。”

  

  “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好受么?”

  

  “一开始抓心挠肺,但渐渐变得可以忍受。”

  

  “你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丁,这就是你想要的真相……母亲从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维吉尔,为什么你总是这么没有灵魂?……她没有说这样的话,她太聪明了,而且她爱我,她知道这句话对我来说是多么痛苦,即使她意识到这事实她也永远不会对我说它,可是她不用说我也知道,这不是她说的,是我自己发现的……跟你们待在一起时这种感觉格外明显,尼禄尤其。”

  

  “这就是为什么刚刚你那么做,让我吓他?以让他远远离开你。”

  

  “他会知道这比呆在我身边更好。”

  

  “……”

  

  “……”

  

  “……别怕了,维吉尔。别难过也别害怕……”但丁又试着伸出手,这次维吉尔没有躲开。接着但丁试着把维吉尔抱在怀里,维吉尔没有拒绝他。

  

  保佑他可怜的侄子吧。但丁在心里想,看到这一幕尼禄肯定又要大喊大叫了,但这一切不是尼禄的错,从来都不是,有问题的是他们,他和维吉尔打架,他和维吉尔厮杀,他和维吉尔用别人听不懂的方式交流。他和维吉尔说话,每句话之间都有两三句被他们省略掉,话语太慢了,文字也太慢了……说实话,很长时间但丁和维吉尔采取同样的措施:说奇怪的话,惹人生气。这样人们就能远远走开然后永远不用真的看到但丁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但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在维吉尔身上的……他已决心帮维吉尔拿到任何他想拿到的东西,也许维吉尔确实会伤到尼禄,但这就是他也在这里的意义。不是么?他帮维吉尔的忙,他看着维吉尔以至于后者不要做出太疯狂的事,他搂住维吉尔的肩膀抱了一会儿,最后他说:“维吉尔,你害怕你自己的灵魂么?”

  

  “一直。”

  

  “我的呢?”

  

  “可以忍受,也许比我自己的还要好。如果我们不是兄弟,我可能就会杀了你,以确认自己可以永远占有它。”

  

  “那就先这样吧。”但丁松开怀抱,轻轻捏了捏维吉尔的肩膀,“先不换回来了,我拿着你的灵魂,你拥有我的,”维吉尔迟疑地点了点头,接着但丁试着拉住维吉尔的手把他让他随着自己的意志移动,成功了,维吉尔很迟疑,但并没有真的抗拒他——他们被尼禄丢在岛的另一边了,他们不知道回去的路,但只要一直走下去总会找到的,不是么?这只是一个小岛罢了——但丁握紧维吉尔的手,他忽然发现他们两个人的手都有些潮湿,但此刻握在一起,就像忽然交付了信任,所以但丁只是说:“现在我们回去吧,姬莉叶,妮可,尼禄和孩子们都在等我们呢。”

  

  

  

  

  

  

  

  

  

  

  

  

  

  

  

  

  

  

  

  

  *关于提到的电影:Jennifer's Body,没给出中文译名是因为我觉得每一个译名都简直是完美的,比如→《辣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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